这手猛然缩回雾中,不敢靠近火光范围之内。
老六跌入角楼杂物,撞乱许多东西。
但他顾不得看自己的伤势,翻滚跌爬起身,去搬木板堵住漏处。
就在他移着木板堵住的瞬间。
咚——
木板一震。
老六险些失手将木板丢开,幸好他体力保存还算完整,急用力顶住。
咚!
外边又是一撞。
木板没撞开,但潮湿处尸体独有的臭味越发重。
老六抖着手臂支撑。
木板的缝隙,他瞧见了一只眼睛。
湿润环境下,尸骸独有的霉绿色青苔一样爬满眼白。
这只眼睛盯着老六,撞烂的额头再一次磕在木板上。
老六浑身都是冷汗,他两腮颤抖垂眼回避这眼睛的注视。
以脚尖拨来一根棍子暂支住木板,又迅速搬来杂物,抵在木板后。
做完这一切,老六在撞击声中,虚脱侧躺在地上,浑身痉挛似地颤抖。
不过他并没有躺多久,拖着发软的手,在规律的撞击声中,顺着石阶爬上二层。
抱着最后剩下的几囊灯油,他蜷缩在熊熊燃烧的火盆边。
他嘶吼着呐喊:“我绝对不会死!”
“潼关援军很快就到,我一定能活着回去!”
“火光不息,潼关不陷,你们这些狗杂种别想越线一步!”
“这话老子说的!”
浓雾包裹,如海上孤岛似的角楼二层火光飘摇。
男人的嘶吼如兽,回荡在雾中。
……
哒哒……
马蹄顿地,疾驰而来。
灰雾笼罩的城关上空,响起牛角号闷沉的声音。
墙上旗手打出旗语,八名役工协力推动绞盘拉起城门。
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。
有兵卒扬声高喊:“盛京来人了。”
守将按剑从墙头奔下,他三十多岁,留着两小撇胡子。
狂喜立在道边看。
只见一队气势汹汹的骑队,直奔入城门。
领队之人一身玄色蟒袍,他一眼认出这是靖宁卫头目沈晏。
沈晏身侧一人,男装打扮也一眼能看出是个少女。
单手握缰,气势丝毫不逊身边的牛高马大的靖宁卫番子。
守将脚步忽然一顿。
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。
那个风尘仆仆但生得还是好看的少女,视线扫到他身上时,露出了微微惊讶神色。
旧人
铛铛铛——
潼关的鼓声响彻天空。
这庞然城关仿佛点缀在南线长城上的一颗黑色宝石。
此处聚集了大量靖宁卫,大量守军。
还有……
侥幸从江南逃出来的幸运儿们。
作为南线要隘,积年不惜代价地建设,早让此处形成了不亚于承京的规模。
一路骑行南下,赵鲤灰扑扑像个灰豆子一般坐在马上。
她四处张望,打量着这座城池。
这里的一切,都是为了应对南方侵蚀而来的黑暗。
这里的人都很忙碌,协力维护着此处的运行。
整个城市笼罩在灰雾之中。
赵鲤仰头去看街角鼓楼上,被黑布包裹的神像。
突然,从旁递来一个水囊。
赵鲤扭头便见沈晏眼带赞许看着她。
“没想到,你能坚持下来。”将水囊递给赵鲤,沈晏道。
赵鲤微挑了挑眉:“沈大人说什么呢,我也是山里长大吃过苦的穷孩子。”
从盛京南下时,沈晏本意安排赵鲤后行。
但赵鲤拒绝了。
她跟着沈晏来,是为了得到情报,为了侦查南方那些破事。
不是为了摆着仪仗拖后腿。
她决意跟着沈晏的队伍,一路骑行南下。
遇馆驿换马前行。
这过程中,赵鲤也发现不少问题。
沈晏随身带着的这批亲随,包括阿詹都强到不正常。
是人都需要吃喝拉撒睡。
可这些人,连同沈晏都将人类的生理需求压低到了极限。
若不是赵鲤在队伍中,想来他们可以像骆驼一样,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一路南下。
赵鲤一边想着,一边举起狂饮。
沈晏手握缰绳,与她并辔而行,侧目看来的眼里带着笑意。
他从没想过,赵鲤能这样硬气能吃苦,看着像是个娇蛮小姑娘,但一路艰辛半句废话都没说过。
又想到盛京时,她不但躲避了靖宁卫的追捕,还混进了皇宫祭祀。
且不论她真实目的身份,这份能力实在了不起。
想着,沈晏勾起唇角,提醒道:“慢点喝,别呛到。”
赵鲤狂饮了半囊水,像是老酒鬼一般发出一声满足喟叹。
她一抹嘴唇,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高耸的建筑前。
这建筑上空烟雾缭绕,门前一个硕大的香炉青烟翻滚。
赵鲤抬眼看见门楣上悬着的靖宁卫三个大字,顿时心情败了大半。
这是靖宁卫官署,也是一处祭殿。
里边当然不会供奉赵鲤熟悉的狴犴,而是那位没有名字的神祇。
在聚将鼓急促的响声中,赵鲤抱剑环视这间公堂。
和盛京一模一样的格局,前面公堂背后供奉神像。